第六章 学会一个字慢
安风和佟楠坐在乌篷船里，这是佟楠提前约好的。
年迈的老阿公，皮肤黝黑，他摇着橹，摇橹时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并不难听，反倒给这平静的画面增添了不少灵动的气息。小船晃晃悠悠的划过水面，荡起了层层涟漪。河水很清，可以看到河里的游鱼，还有水藻和碎石。
小船路过一户户人家，透过窗内可以看到朴实无华的生活气息，是烟火气，是电台广播，是老人跟着哼唱京剧《空城计》敲打的节拍。
一切都是那么惬意。
佟楠慵懒的侧躺在船内的长木凳上，他闭着眼睛，也跟着听到的京剧假模假式得哼了两句，“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，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。”
“哟，你还会唱戏？”安风没想到佟楠这个年纪的人居然会唱戏。
“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，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。”佟楠闭着眼摇头晃脑得唱，“我就这么会几句，谁让子福阿公天天放这个，抓着我就要让我学几句，那凤凰传奇的歌儿都经不住这个洗脑啊。”
“阿公，您说我唱的怎么样？”佟楠问摇橹的阿公。
摇橹着的阿公质朴的笑着，竖着大拇指说，“唱的好啊！比子福唱的好，以后肯定能当大明星！”
“得嘞，借您吉言！”
“诶，今天咱们什么安排？”安风上船后直接坐在了船板上，头往后微仰，享受着阳光洒在自己脸上的温暖。
佟楠睁开眼，扭过头看着他，“安排？风哥，咱来这儿，就得学会一个字。”
安风疑问，“什么字？”
佟楠就说了一个字，“慢。”
安风心想，没安排没计划就直说，还非得找借口，说慢？
“城市里整天忙忙碌碌的，忙工作、忙学习，闲下来就是打游戏，刷剧是吧？睡前你过过这一天，忙是的真忙啊，但你问问自己真的开心吗？快乐吗？会因为这一天的辛苦有那种自我满足和成就感吗？”
佟楠瞧安风不接话，在思考的样子，“是不是想反驳又抓不到那个点？说不上来吧？那就是想不到有什么可开心的，也就是说你还没有从现在的生活、工作里找到自我。”
安风忽然觉得这小子说的倒还是有点道理的，来这里之前，他已经连续工作多久他都算不清了。似乎上一次休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要不是这次新项目，突然被安茜安排过来，他还是会一直继续忙碌下去，尽头在哪里他也不知道。
但说热爱和自我，是啊，他热爱现在的工作吗？有自我满足吗？答案是否定的。他做的没有好与坏，只是一个项目结束又一个新的开始，周而复始。能带来小欢喜的是有的，如果说项目进度的加快，或者说他的调研报告又帮安茜压下去一大笔费用，如果算是的话。但很快又会有新的项目如潮水一般淹没而来。
“千果村没有商业氛围，一点儿没有，这是我特别喜欢这儿的原因。没有车水马龙，没有灯火通明，没有人声嬉闹，特别本源的一个村子。”
安风笑道，“本源？我记得之前你可是说返祖。”
佟楠憨笑几声，偷瞟一下子祥阿公，确认他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，才道，“小点声儿，老人家在这儿呢。”
佟楠指指这个船，“来这儿，就得学会慢。时间慢，人慢。船也慢，什么都慢。只有慢下来，你才有时间看清自己，找到真正的自我和热爱。所以你就得接受，融入这个慢的节奏。你要是接受不了，劝你乘早换别的地儿。”
“所以你找到自我了？”安风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的，年纪轻轻，大道理倒是不少。
佟楠认真的点头，“目前算是吧。”
安风觉得他的回复自信又不自信了，心想他不过还只是个愣头青而已，“你说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一刻，会觉得自己特别幼稚？”
佟楠爬起身，“哥，这我就得和你辩一辩了，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句话。”
听到他说古希腊的时候，安风就想笑。
佟楠着急，“别笑啊哥，真是这个名儿！”
安风忍住笑意，“行行，你说。”
“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的两只脚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。自我也是一样的，我找到的是此刻的自我。未来呢，瞬息万变，也许明天的自我又是另一个样子。那时候的我只能对当时的我负责，根本没资格评论这个时候的我是非对错的，是这个理儿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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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风皱着眉，想了一阵，却是笑起，“醍醐灌顶。”
佟楠摆摆手，娓娓道，“甭客气。所以说啊，此刻，当下，自我自乐就是人生一大美事了。”
“就说我吧，出生在绘画世家，我爷爷，还有我爸都是国画大师，这我不吹牛啊，他们是真挺牛的人物。但从小我就叛逆，非学他们看不上的西洋画，小时候就没少挨揍，但怎么说也都是绘画这一门，再加上我画的也还行，又有家里的关系，去年我还在798办过画展呢。”
没成年就办过画展，看来佟楠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安风打算晚上回去搜搜关于佟楠的情况，“那你当演员确实可惜啊。”
佟楠摇摇头，“不是的。”
他转身平躺在长木凳上，以双手为枕，“问题不在是不是做演员，演员只是恰时的一个结果，也许换个时间就是医生、歌手或者其他。”
“风哥，当你有一天意识到，你所以为的你，根本不是真实的你。没了关系、没了背景，连个狗屁都不是。那不只是精神和信仰的崩塌，是世界的崩塌，那些世界里的城堡、大道、鲜花全都是假的，你是自己的时候，其实一无所有。”
他接着说，“我想找到自己可以为之奋斗和满足的东西。现在，我觉得做演员挺好的，我能自己单枪匹马的就考上了，谁都没靠，就这我就觉得自己挺牛逼的了，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，反正现在不。”
安风总算是听出来了，佟楠之前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，他这是跟家里闹情绪呢。叛逆期的小屁孩，他适时给佟楠打上标签。
“那你出来之后，和家里联系过吗？”安风问。
出乎安风意料的是，佟楠竟然点点头，“联系啊，天天联系。”
“风哥，你想什么呢？赶出家门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啊。我跟我妈每天都会视频或者电话联系一下，报个平安。她跟不跟我爸，还有老头儿说我管不着。”
“你倒是活的挺通透。”安风由衷的说。
佟楠豁得坐起来，面向安风，“风哥，说说你呗。”
看他靠近，安风的上半身更往后靠了，他笑道，“我有什么好聊的。普通打工人一个。”
恰好此时船到岸了，船身晃动了一下，二人都是抓牢木凳才稳住身子。
“到咯。”麦色皮肤的老阿公笑着道，他把绳子栓好在码头的柱子上。
佟楠掏出现金递给老阿公，那是一张绿色的纸币，50块。
安风拦住他，“我来付吧。”说着就掏出手机。
佟楠噗嗤笑出声，他拍拍安风的肩膀，“风哥，都说要慢了，这儿还没普及扫码支付呢！”
老阿公摆摆手，推开佟楠的手，连忙说，“不要钱不要钱。阿妹的朋友，不收钱！”
佟楠推拉了几回合，硬是把钱塞到了阿公的口袋里，“阿公，要我自个儿我就不跟您客气了。这个哥哥是游客，刚来的，咱该收就收。”
老阿公看看面生的安风，拗不过佟楠，只得不再推拒，收下了，“那回去我送你们。”
“不用，我们自己走回去。”
与老阿公道别，佟楠和安风一齐走离码头。
佟楠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币，是张五块的，“在这里你得用现金，现金知道吧？cash！”
“确实返祖。”安风忍不住吐槽，“简直反人类。”
他都好久没有用过现金了，安风伸手进裤袋，里面空空如也，只有手上握着手机。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钱包里是不是会有现金。
“没事儿，回去咱一块儿结，给个10%的兑换费就行。”佟楠厚颜无耻的笑着。
“抢钱啊你！”安风竟也学会了讨价还价，“5%不能再多了。”
“好嘞！成交！”
安风走着走着忽的回头看向码头，他看到那位老阿公从口袋里拿出那张50块，眯着眼对着阳光看看纸币，随后又开心的笑了。那个笑是憨厚、纯良、质朴的，却忽的让他的心头发酸。他想到了他的母亲，那个曾经一样这般质朴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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