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伏牛劲
武河图上,光影流转,淡金色的水浪汹涌澎湃,淹没了他的身躯。
就像一只大手正疯狂的拖拽着一幅时光的画卷,转眼便是日月倒悬,白云苍狗。
在这星斗移位,沧海桑田的剧变中,李玄阳感受到了天地宇宙的伟力,世事变迁的无常,愈发觉得自身的渺小。
就像一粒尘埃,漂浮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中,无力左右自身。
“呼~”
一阵清风拂面而来,李玄阳回过神,入眼是一片广阔的草原,天光熹微,远山如黛,成群的牛马奔腾在绿野之中,肆意而张扬。
他能感受到鼻翼间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流风,脚下大地传来了坚实的触感,所闻所见,一如常世。
不远处的矮屋下,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自盘坐中缓缓起身。
须发杂乱,两鬓微白,一身粗布长袍颇有几分褴褛,只有那一双眼神还算明亮。
他低吼一声,右脚用力一踏,近六尺的身躯轰然如离弦之箭,仿佛一头奔牛,朝着李玄阳陡然冲来。
“陈中流!”
李玄阳晃了晃脑袋,从对方的的气势震慑中回过神。
他双眼微眯,认出来《伏牛拳》中的这一式蓄力之法。
李玄阳半蹲伏身,浑厚的气血游走于一双手脚。
数息之间,陈中流便跨过了十丈距离,右手铁拳在李玄阳的眼中无限放大。
“轰!”
李玄阳离地而起,左手架住这一拳,劲风炸开的瞬间,两人的肩膀已是狠狠撞在一起。
他一声闷哼,只觉一股沛然大力陡然袭来,仿佛撞上一堵铁墙,直震得气血不停翻涌。
但对方沉肃的神情也不由抽了抽,可见未必好受。
“好!”
李玄阳咬了咬牙,一声大喝,落地便是一式“迎头顶角”,双拳如风。
前后近四十载,他活得小心翼翼,如锁樊笼,但这一撞,仿佛撞断了他满身桎梏,自生一股睥睨之气。
“砰!”
陈中流抬臂一挡,却在李玄阳的双拳之下被震退了三步,不禁面露惊色。
但李玄阳却是双眸一亮,紧跟一式“摆身撞角”,左抵右拳,以肘为尖,侧身刺顶。
以八段锦筑下的体魄,合以充沛浑厚的气血加持,他的气力不仅不输养元境的陈中流,甚至尤有胜出。
虽然他几乎没什么与人动手的经验,但眼疾手快,临阵机巧,只是缺乏了历练。
两人交手十数个回合,李玄阳总能感受到一股冲击性的力道,从陈中流的拳脚中迸发出来,打得他气血淤塞,手脚颤抖。
他知道,这是《伏牛拳》臻至“登峰造极”后才能练出的“伏牛劲”。
而入神后的拳法,除了这股劲力之外,还有气势的压迫,总会让他有不经意的愣神。
“不行,这么打下去,输得只会是我......”
这一番交手,李玄阳便知道想要以技击之道赢得这场比斗,不过痴人说梦。
唯有靠着八段锦打下的坚实根基,以体魄硬捍,方有胜机。
这正是武河图衡量双方实力为“旗鼓相当”的原因。
他剑眉一凝,以蛮牛犁地式揉身而上,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。
以伤换伤,一力降十会!
李玄阳撑开双掌,硬接陈中流一式蓄力而来的迎头顶角。
砰!
他忍着掌间炸裂般的痛感,握住对方的双拳,朝着自身的方向一扯,以头迎头,狠狠一撞。
陈中流双手运劲,竟没能挣脱,又被李玄阳扯动了下盘,顿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色。
毫厘之间,他只能仰头后翻,却暴露出了胸膛的空门。
轰~
李玄阳这一式头槌用尽了气力,只觉脑海之中一声轰然巨响,直震得自己金星乱冒,一阵晕眩。
但陈中流更不好过。
伏牛劲不过在发力时迸发于拳脚,无法护住胸膛,而陈中流也未修炼过什么护体武学,被李玄阳的头槌撞的心脏巨震,一口心血直蹿咽喉,往外喷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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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玄阳晃了晃头,两手用力,就要再拉。
生死关头,陈中流却是稳住了下盘,抬脚一蹬,抵住了李玄阳的胸膛,伏牛劲力炸开,硬生生摆脱了钳制。
只是他内伤极重,这一脚仓促而发,劲力散而不凝,没能震断李玄阳的心脉。
饶是如此,李玄阳依然心口剧痛,泄了几分气力,不由得松开了双手。
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,再次矮身而上,眼眸冷厉,根本不在意自身的伤势。
广阔的绿野上,两道人影时聚时散,拳脚的碰撞声,受创的闷哼声,在风中流泄向远方。
不知过了多久,李玄阳双眼猩红的伏低着身子。
此时的他早已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呼吸,口鼻之中发出风箱一般的“呼哧~”声。
他没想到,练出劲力和拳意的武人竟是这般难缠,即便他的体魄远比陈中流强壮,在那出其不意的一式头槌之后,对方依然能坚持这么久。
直到现在,两人几乎都是油尽灯枯。
不远处,陈中流口鼻渗血,左手左腿都有着不自然的扭曲,强撑着站住了身子。
这是李玄阳靠着多年登山攀树练就的锁绞技巧,以伤换伤的结果。
可他虽然看着大体完好,但肋骨已然断了四根,双掌之间血肉模糊,可以清晰的看到猩红之间露出的雪白掌骨。
衣裳破损的两肩、胸腹、大腿,俱是黑紫之色,那是被伏牛劲打散了运行的气血,凝结瘀滞之处。
气血不畅,气力难行,对他来说,这才是最要命的。
“呵呵呵~”
李玄阳发出一阵轻笑,心中却忽然莫名的畅快。
他没想到有一天,自己会在这一望无际的旷野上,和别人挣命到这个地步。
前世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年,他想过很多很多,想过自己的父母,想过自己如果没有生病,想过自己的未来。
但更多的,还是一如深渊般的黑暗,没有尽头的绝望。
如果当初有这样的机会,一切阻难都肉眼可见的摆在眼前,他就算用手指去挠,用牙齿去咬,哪怕只剩最后一点气力,他也会活下去。
现在,却有如此精彩的人生,就像命运慷慨的补偿。
只是,他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?
“命运?呵呵~”
“就算有,我也要打碎它!”
李玄阳抬起头,眸光紧紧盯着身前三丈外的陈中流。
“那么,就先从打死你开始吧!”
李玄阳强提气血,忍受着经脉间的刺痛,嘴角微咧,露出一个略显疯魔的笑容。
小腿长的青草在他的脚下被踩踏弯折,他就像一头猿猴,一跃而起,转瞬纵掠过三丈之距,朝着陈中流扑去。
眸光中,沧桑褴褛的中年男人右手后收一寸,拳锋乍起,刺破空气,就像一头蛮牛向上顶出了狰狞的犄角。
面对这以逸待劳的一拳,飞身离地的李玄阳根本避无可避。
李玄阳双手向下一格,将陈中流的拳锋压下半尺,本是击在心口的一拳直奔小腹而去。
噗~
仿佛败革破碎的声音响在耳畔。
陈中流的铁拳径直凿穿了李玄阳的腹部,鲜血混着碎肉,如雨点般自背后炸开。
李玄阳却看也未看,只是强行咽下口中的鲜血,面上俱是嗜血的笑意,疯魔之下,早已无惧拳意的冲击。
他奋起最后的余力,双脚往下一勾,绞住了陈中流完好的右腿,又一手穿下过腋,一手搂脖环锁,身躯紧贴,以自身腹部钳住他的右手,一起摔倒在地。
“抓到你了!”
李玄阳张开了鲜红的口牙,狠狠的咬在了陈中流的喉管上。
以血还血,以命换命,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!
腥甜咸湿的血液充斥着他的咽喉,早已分不出到底是谁的血。
感受着陈中流逐渐停止挣扎的身躯,李玄阳的的眸光也在渐渐涣散,直到失去了所有神采,他也没有松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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