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刀客
东谷县虽不甚繁华,却也有二十多万人口,车船店脚,医卜僧道,牙行红楼,只要能挣钱的行当,便有人去营生。
百行各业,总有阴私,为了钱财名利,明争暗斗不过家常便饭,后来便滋生了东谷县的三大帮派。
其一为靠着水上营生,码头卸货,河上捕鱼,商船运输的大河帮。
其二是收聚了一批采药好手,寻山搜药,或低收高卖的山药帮。
而最后一个却是最令人咬牙的金玉堂,敲诈勒索,偷盗扒窃,坑蒙拐骗,几乎无恶不作。
大河帮人最多,为了一口吃食,干得都是苦哈哈的辛苦活计;山药帮好手最众,毕竟攀山越岭,没几分本事,可活不下来。
可真要论起来,这两个帮派最不想惹的还是金玉堂,因为堂主陈百城后台最硬,背后的主子乃是季元令。
季元令倒也没什么,只不过他爹是东谷县的主簿。
李玄阳抱着怀中的竹篓,也不去看那十来个眼冒精光,隶属金玉堂的少年人。
大家打了多次交道,彼此虽称不上多熟悉,但也不陌生。只要不和他们沾上,就能少许多麻烦。
李玄阳随着人流进城,耳中便传来了各种叫卖声,酒招茶牌,布庄揽客,还有金银铺中的阿谀奉承。
虽然刚过辰时,酒楼食肆里却也不乏客人,香辛肉味混着醇厚的淡淡的酒香,扑鼻而来,不禁让人口舌生津。
李玄阳吸了吸鼻子,虽然吃饱未久,却是又感到了几分饥饿。
他站在一家酒楼门前,朝里看了看,目光扫到楼内雕花石墙上挂着的招牌时,便不由转过了眼。
那物价实在让他有些心疼。
许是他站的久了,广聚酒楼的守门小二便殷勤的迎了出来,李玄阳却赶忙转身走了。
“好你个穷酸,挡着生意不说,还让你赚了味儿了!”
小二愣在原地,一甩肩上搭着的汗巾,一脸嫌弃的看着李玄阳离去的背影,不禁小声挖苦了几句。
李玄阳闻言顿了片刻,终究是没有生事,只是自嘲的笑了笑,便放过了此事。
他抬头逡巡了一圈,辨认了方向,朝着水门街走去。
这县城中做药铺生意的,他大多去过,就泰方药铺的价格最为公道,背后的主家人称王员外,乃是东谷县盛传的王大善人。
李玄阳不管人家是真善人还是假善人,只要不坑他的银钱,便是好人。
走到泰方药铺的大门前,他扫了眼门上的收药告示,放下了心。
“伙计,卖药!”
李玄阳将竹篓往长长的柜台上一放,向正在忙活拣药的几个伙计招呼道。
柜台后离着最近的年轻人抬起头,见是個熟面孔,便点点头道:“稍等,我去唤下掌柜的。”
泰方药铺李玄阳来了许多次,铺中的几个伙计都认识他,也没有怠慢。
年轻伙计将手中的一把药材分到几张宣纸里,拍了拍手后去往后堂,李玄阳也便百无聊赖的等着。
“咚咚~”
柜台忽被敲响,却是一个头戴竹笠,身背长刀,穿着灰黑色劲服的男人跨进了铺门,抬手轻扣柜台。
“掌柜的,买药。”
男人的声音颇为冷峻,竹笠的前沿低低的压着,看不清面容,只能见一双略薄的嘴唇,泛着几分苍白。正微微抿着,似在忍耐疼痛一般。
“掌柜的不在,客官要什么,我给客官抓。”
铺中还有两个伙计,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唤作小九,赶忙堆起笑容迎了上来。
李玄阳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眼这个男人,便忽觉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,却又与自己的拳意有些似是而非。
疑似刀客的男人只是偏了偏头,便转回了身,朝着小九报出了药名。
“熟地五钱、血参五钱、五味子八分、山药五钱、山萸三钱、黄精三钱、熊胆二钱、泽泻二钱,来八贴。”
小九麻利的抽柜取药,一时间只闻一阵“哐哐~”的开阖药柜的声响。
而这时,之前的年轻伙计也领着掌柜从后堂出来了。
掌柜姓林,年至花甲,年轻时候做过郎中,后来被王员外请来做了这家药铺的掌柜,已有十多年。
李玄阳将竹篓放倒,一株一株的往外拿出药材。
其中便有刀客方才报过名的山萸、黄精,还有几株卖相不大好的零散草药,是被山中野兽糟蹋过的,最后是一株岩叶莲和绑成一团的白线黑尾腹。
林掌柜拂了拂长须,捋起锦衣的袖子,将药材一一过手后,吩咐伙计拿来算盘。
“咳......你这白线黑尾腹能卖我吗?”
刀客压下咳嗽声,扫了眼药铺大门上张贴着的告示,再次说道:“我出十两银子。”
李玄阳双眼一亮,有些迟疑的看向林掌柜。
“掌柜的,您看这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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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很有些意动,多出这二两银子,便能为娘亲多抓几幅养身的药材,家中也能多几日吃食。
可东西都摆在了人家药柜的台面上,再货于他人便有些不地道。
“小郎君不必顾虑,我泰方药铺还未支付银钱,这些药材便还是你的。”
林掌柜虽然只是平淡的应了一句,不见什么笑颜,却无疑很是通情达理。
“多谢林掌柜。”
李玄阳朝着老人鞠了一躬,掌柜的却只是轻描淡写的摆摆手,拿起算盘拨弄着算珠。
刀客也未二话,从怀中爽利的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,拍在柜台上,探手取走了白线黑尾腹。
未多久,林掌柜算好了余下药材的钱,递过来五两碎银。
李玄阳伸手接过,又分出一两半钱,让伙计抓些娘亲需要的养身药材,将剩余的银两放入随身的钱袋里。
“诚惠十八两。”
小九用麻绳将刀客的六幅药打包好,放在柜台上。
刀客抿着嘴,取了二十两的银票,结算了余钱后便走了。
路过李玄阳身旁时,他低声说了句谢谢,很快消失在水门街的人流中。
“血腥味儿......还有药味儿.......”
李玄阳看着刀客离去的背影,鼻翼微翕。
虽然对方清洗的极为干净,但他还是闻出了一缕极淡的味道。
那可不是兽血,而是人血。
只是不知道是刀客自己的,还是别人的。
李玄阳没再多想,接过了小九手中包好的六贴药后,也便离开了药铺。
站在水门街头,他摸了摸怀中的银两。
“今日多挣了二两银子,给娘买件首饰吧,再扯块布给明都那憨货做身新衣裳,天天玩闹,没见一件完好的。”
李玄阳抬头看了看天时,先去食肆买了只烧鸡,给李云治送去。
为了省些银钱花度,拉扯两个孩子,还要给谢余君养病,上工时,他一年到头都吃的面饼,不见什么荤腥。
自两年前李玄阳每次来城里售卖药材,便会买些肉食送到码头去。
在李云治的唠叨声中,李玄阳很快又回到了城里,为谢余君买了一件发簪,路过点心铺子时买了一盒红豆酥,再去扯了一匹粗布。
等他到了米店,已近未时。
“掌柜的,来十斗粳米。”
“诶,来了,粳米八十文一斗,诚惠八百文。”
留着两撇短须的矮胖掌柜从柜台后迎了出来,颊间的肥肉微颤,两袍袖子撑起,活像跳起来的肉球。
李玄阳数出八钱碎银,放到对方短肥的掌中。
掌柜收起银钱,两颊堆笑,挥手让两个伙计称量好后抬了出来。
李玄阳将布匹换到左手夹着,右手抓着麻袋一提,便扛起了百二十斤的粳米,踏出了米店。
“这小子,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,力气这么大。”
矮胖掌柜摩挲两撇短须,回身见两个伙计也在看着李玄阳的背影发愣,不禁把脸一板道:“看什么呐?不用干活了吗!去去去~”
他挥手赶了赶,又走去柜台算起帐来。
李玄阳扛着米袋,很快便到了城门口,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。
不仅那些金玉堂的小贼盯着他,还有三个穿着劲装长衣,胸口绣着“金玉”二字的男人朝他望来。
李玄阳皱了皱眉,紧了紧肩上的米袋,径直出城。
城外的官道上行人寥寥,出了城后,那群半大小子倒是没有跟来,倒是那三个男人一直远远缀着。
走出二里多地,已是踏上了山路。
快要初夏的时节,郁郁葱葱的林木洒下阴影,遮蔽了日光,但走的久了还是不免有些燥热。
山道上,李玄阳回头看了一眼,见金玉堂的三人还是跟着,心中不禁有些好奇。
往时虽和那些小贼头有些摩擦,但也只是小麻烦,未曾真个寻上门来,却不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情况。
“难不成知道我今日赚的银钱多?”
这个世道,十几两银子足够平常人家一年半载的吃用,为此谋财害命,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。
他想了想后脚下加了几分气力,拐了个道,不再往李家村的方向去。
“他娘的,这小子属驴的吗?扛着那么重一袋米,还能脚下这么滑溜!”
走在前头的高大汉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,一张刀疤脸抽了抽,气息有些急促,不禁破口大骂。
“王二、李有才,你们俩追到他前头去,赶紧给我堵了,老子还得省把力气晚上在春娇姑娘身上使呢。”
为首的汉子停住脚步,对着身后的两人吩咐了一声。
“是,大哥。”
王二和李有才面色发苦的各自应了一声,越过了大汉朝着前头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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