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一进荣国府
临近巳初，王华家的擦干眼泪，换回了标准称谓：“叔奶奶，咱们走吧，大姑娘盼着您呢。”
二人整理衣服，带上李盈，三人从荣府后门而入，先向东再往南，走过长长的夹道，直道东小门外。
这一路属贾府后院范围，包括下人房及库房，道路两侧青砖高墙，地面也是青砖铺砌，缝隙由细沙填补，整条路上半根绿色都见不到，庄严厚重。
“穿过小门就是东角门，过了东角门就到大奶奶的院子了。”王华家的边走边说，但就在门前，他们被拦住了。
守门婆子打量李盈一番，尤其看了几眼他身后的背篓，轻蔑毫不掩饰，道：“小厮不得进内院。”
“放你娘的屁。”王华家的秒切姿态，“把你那生蛆的眼睛从野男人裆里拿出来，洗净了带上好好看看，这是我们奶奶的弟弟，堂堂正正的读书人，不是你家那十六七了还装疯卖傻捧着他娘吃奶的蠢货。”
守门婆子万万没想到职责内一句正常的说话竟会招致如此辱骂，脸色立时转黑，道：“你个舌头烂到根的老虔婆，敬你一声叫你一句嫂子，可你看看这院子里有你站的地儿吗，不识好歹的东西，带着两个杀九族都砍不到亲戚觍着大脸来打秋风，我呸，还不夹着腚快滚。”
“比个狗儿强不了几分的东西，别的不长进，狗眼看人低倒是学了十成十……”
李盈惊了！
偷瞄一眼老夫人，见她神色淡定，并不意外，只道这为寻常事。
东小门离东角门只有几步路，这边动静大了，那边就听到了。
指挥小丫头扫院子的素云以手扶额，长吁短叹，又不得不去接人：“王大娘，您可来了，大奶奶一早就说，今天您准到。”
素云找到机会精准切入，王华家的扬起下巴，狠撞了一把守门婆子，施施然进门道：“大奶奶得空了。”
“空着呢。”
守门婆子不愿得罪大丫鬟，也哼了一声，双方偃旗息鼓，有意来日再战。
素云又看向老夫人，打招呼道：“叔奶奶，您来了，哟，这次又带了这么多鸡子，大奶奶正想给我们哥儿做糕点，倒解燃眉之急了。”
李盈赞叹，看大丫鬟说话，多么熨帖，再看王华家的，三句话不离裤裆。
鸡蛋用法广泛，蒸煮烹炸、做羹汤、做糕点、做酒、护理头发……以李纨的身份，虽不至于短缺，但的确多多益善。
这也是面对李纨，老夫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品。
李纨的院子，窗户是玻璃窗，透明的那种。
李盈心里不好受，虽然他不会做玻璃，但穿越者看到玻璃窗，总觉得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，很亏。
李纨穿着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花卉刺绣立领袄子，平髻，容貌清致，淡妆无饰，端端正正坐在炕沿，见人进门半起身迎道：“叔奶奶，您来了。”
双方互相问了好，李盈也急忙见礼：“大姐姐好。”
“嗯。”李纨看着李盈，眉眼弯弯地笑道：“这个弟弟俊俏，也文静，像她娘，不像小四叔，皮猴子一样的。”
“他也皮着呢，今天是装起来了。”老夫人也笑道：“前番生病，多亏了大姑娘照拂，现在病好利索了，特来拜谢大姑娘。”
李纨笑笑，忽地叹气一声：“昨天王姐姐来，我知道三叔的事，您太见外了。”
老夫人忙道：“三郎那天，有和尚说时辰不好，甚么煞星降临，要尽快入土为安，加之盈哥儿身体刚开始康复，万般事情，一团乱麻，在您这失礼了。”
李纨听这般说，略略出神，半晌后唤来了丫鬟碧月，耳语两句后，碧月捧来了一个紫檀漆托盘，上有一個蓝色荷包。
没有事后补白事礼的说法，但今天也是她第一次见李盈，所以特意备了个厚包，权当两用。
“既然病好了，就要同你四叔一般，好好读书，大姐姐等着你金榜题名。”
说话时，碧月已端着托盘到了李盈眼前。
“多谢大姐姐。”
老夫人还待推辞，李盈已经大大方方拿起了荷包，美滋滋揣进怀里。
入手微沉，约莫三十两，李盈瞄了眼老夫人，打定主意，谁管我要我都不给。
时间过得相当快，巳正前后，一阵欢笑传入屋里。
李盈向外看去，视角不好，只能看到七八个女孩一闪而过。
先前从王华家的言语中，他已知道现在的时期，林黛玉入府后，薛宝钗入府前。
因林黛玉住进了贾母院里的碧纱橱，三春姐妹失宠，就搬到了王夫人院后的抱夏。
王夫人院后只是好听的说法，李纨也住在王夫人院后，三间抱夏就在李纨房间隔壁，同一个院里。
这便是说由李纨肩负了三姐妹的日常教养，而王夫人只是挂了名儿，平日几乎不管，王华家的也是对此不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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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娘们回来，李纨得去看一眼，便对王华家的道：“今儿我无法了，您替我陪着，一定用了饭再走。”
王华家的和老夫人同时拒绝。
老夫人道：“大姑娘忙着，我们也要回去了，庄上还有事情。”
王华家的则是：“大奶奶您放心，来之前都让我媳妇置办了，一会回家就能吃饭呢。”
李纨应下：“去家里吃更好。”说着牵着老夫人的手：“咱们两家跟别家不同，实实在在的亲戚，当年一同进京，是同舟共济的情分，叔奶奶若有话，万不得藏着，白白冷了情分。”
老夫人只是附和，并不多说。
李纨直觉老夫人刚刚丧子，应该有事，见她这般也不再提，又道：“今年家里一桩桩的事，怕是再不得闲了，若得了空，一定再请叔奶奶来说话。”
其实贾府所有的事情，跟李纨关系都不大，但她为长媳，就算没事也要出面去坐场。
以她的性格，再见怕是要到过年了。
出了屋子，路过抱夏时，李盈歪头看了一眼，人影绰绰集中在最左侧那间，可以听到一个娇糯的声音说话：“三妹妹被姨娘唤去了，我和四妹妹就先回来了。”
抱夏三小间，宽度二十余米，几步就过了，不能看到更多。
李盈感到好笑，这趟贾府之旅，跟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完全一致，都是找到一个陪房，见到一个孙媳妇，收了点钱。
这大概就是穷亲戚进贾府的正常展开，至于说见其它人，想都别想，三春其二就在几步之外，中间却严防死守，大丫鬟素云防贼一定盯着他，生怕他做出无礼之举。
怎么会呢。
李盈最后回头看眼，似想穿过整个荣国府看到最西边贾母的碧纱橱，可惜看不得。
刚一出东小门，王华家的便跟老夫人起了争执，“去看看，就在那边，看一眼又不怕事。”
老夫人摇头拒绝，“实在不方便，我带着孙儿呢。”
孙儿？
王华家的看了眼李盈，忽然道：“说起来，盈哥儿也十四了吧。”
老夫人警铃大作：“十四岁也是孩子，他四叔都没说亲呢，怎么都轮不到他。”
“本来我也是想给老四相看。”王华家的盛情殷殷，“去年，我就给咱们老四看了个好的，可惜你没来，人家嫁出去了，今年这个，绝对没问题，模样也好，性格也好，绣活也好……”
老夫人只是摇头，“改日，今日盈哥儿在，哪有侄儿给叔叔相亲的道理……”
“改日，改日你还能来？”王华家的根本不信，她素来强势霸道惯了，定下的事情不容置疑。
老夫人虽然性子也硬，但一来是在人家的地头上，二来进城出城，只要不想断了与李纨的线，就绕不开她，所以到底也没硬过人家，最后不得不去看一眼那位“顶好顶好”的姑娘。
“咱们去了，也不说干啥，只当过路，见见便走，伱觉得好，我明儿再去说，你觉得不好，便算了，来回用不上盏茶时间。”
“至于说盈哥儿……”
王华家的略寻思，从东夹道一个门穿过，拐个弯就到了片开阔地，两个小媳妇正蹲在地上编竹席。
那竹子细如丝，莹如玉，成席触手清凉，光滑平整，连一丝缝隙也看不到。
“嘿，田家妹子，还真在呢，有事找你。”
一个看着就很内向的小媳妇起来看了眼李盈祖孙，小声道：“王姐姐甚么事。”
“帮着看会孩子。”
十四岁，绝对算不上小孩了，田小媳妇很不愿意，但她是受气包性格，不愿意也不会拒绝，讷讷道：“要多久啊。”
“盏茶便回。”王华家的又转头来嘱托李盈。
李盈建议道：“其实，我认得回去的路，可以自己先走！”
“不行！！！”
老夫人和王华家的异口同声。
王华家的认为，此处到后门二里多的路程，让一个外人独自走，一旦迷了路冲撞了谁，都是李纨的麻烦。
老夫人认为，虽然出了后门不到二里就是王华家，但路况复杂，要过好几个马路，有太多做买卖的人，她不放心。
两个人共同拼凑出整条路的龙潭虎穴，把李盈摁在了田小媳妇身边，自去相看女孩。
田小媳妇撇撇嘴，闷声道：“你自己玩吧，不要乱跑，等会你……”
田小媳妇这才意识到都不知道李盈和王华家的关系，干脆闭上嘴不说话，回去干活了。
李盈无聊，原地转转，打量周围，很快就发现了此地的妙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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