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腰胆
世界发展与消息滞后间的矛盾，是李盈面临的主要矛盾。
这两个月，李盈为赚钱做了相当的预案，所以只是预案，完全是因为世界给的惊吓太多了。
一块块玻璃窗、添辣椒的羊肉馆、无数道小炒的酒楼、各类有插画的小说……
李盈此前从未想过雕版印刷可以印插画，还可以彩印！
这使得他相当谨慎，不断删改与推迟预案，不知不觉中，他能做的项目到了一个非常窄的范围里。
卖书，正是其中一项。
黄老爷子不太想掺和李盈的事，只道：“买了书不读，现在又想做生意，我的门店不租给你，快走快走。”
李盈便道：“没钱可不好读书，人家一个时辰就要一两银子呢。”
黄老爷子讶道：“你找到明时那了？”
“您认识？太好了，那您能否去打个招呼，让他给我便宜些个？”
黄老爷子断然拒绝：“招呼不了，以你的水平，去哪里都能学，没必要去他那。”
李盈只随口一说，走进已经搬空的多宝阁转了一圈，出来道：“这家店可有你家两個大，你把它并过去了，难道还是只卖典籍。”
“当然。”黄老爷子笑呵呵道：“我准备印一些大部头，比如史书、文集……”
李盈一眼看到“圣人云”门口筐里的一摞书籍，走近些看名字是《汉魏六朝二十一名家集》，店里另一个筐里则是《元丰类稿》、《史通》。
黄老爷也走过来道：“这是今天拿来的范样，我还没有检查，如无误，待工匠把屋子收拾妥当，它们就能上架了。”
李盈取出一本，小心翻开，纸张洁白，排版整齐，墨迹清楚，墨里似乎添加了东西，隐隐有清香气。
书籍正常大小，排版是标准的九一九，即每页九列，每列十九个字，每页最多一百七十一个字。
李盈便问：“您印这一套书，需要多少钱。”
黄老爷子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是真不知道，李盈却以为他不说，起身叹道：“您这老爷子，知道您是为了我好，但所谓‘钱是人之胆，金是男儿腰’……”
“一派胡言。”黄老爷子听得这个歪理，勃然大怒，拄杖锤地，“小小年纪，不学无术，净说些屁话。”
“您认为这是屁话，说明您有钱……”
“屁话就是屁话，放在哪里都是屁话，与什么都不想干。”
正巧，此时路过两个担着担子的歪脖，李盈拦下他们：“两位大哥，耽搁一下，我这有句话，‘钱是人之胆，金是男儿腰’，您听着在理吗？”
两人咂摸了咂摸，其中一个摇头笑道：“什么‘胆’的‘腰’的，俺家一天没有二十个子就活不下去，钱就是命。”
两人急着送货，说完就走了。
李盈回身耸肩：“看来我与老爷子，‘直不百步耳’。”
黄老爷子依旧摇头：“你一良家子，读书人，却自比贱役，堂而皇之以黄白为志气，自甘堕落，何止百步耳。”
李盈愣住，片刻后恍然，原来如此。
世上哪有那么多交友不拘一格的人，后世尚且如此，何况现在。
冯紫英是交友不忌的人，而除开他带来的圈子，黄老爷子这类或许才是主流。
“祝老爷子生意兴隆，黄白盈仓。”
话不投机，李盈回到家，把从“圣人云”买的所有书全部收拾出来，对钱多道：“明天给他送回去，放在他送的那个篮子里，再搞块抹布，记得找人多的时候，硬气一点甩他脸上，他们读书人就好这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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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多忙纠正：“您也是读书人。”
“恶心我？”李盈斜了他一眼，忽然道：“我记得你没上过学。”
钱多赔笑脸笑：“上过两天，亏了束脩，我爹还给我打了一顿。”
李盈便道：“那你认为，我比那两个挑夫贵重吗？”
“当然贵重。”钱多毫不犹豫。
“对，你没读书的这么想，他了书也这么想，那他这书不白读了吗！”李盈也知道这话世人不好理解，在家说完便算：“对了，去的时候把潘凤也带上。”
“啊？潘凤也不要了？”钱多大吃一惊，他很喜欢潘凤，平时都是他带着在庄上遛。
“当然不是，让潘凤去骂，骂完了带回来。留给他若被炖了，岂不吃亏。”
送出去钱多，李盈取出鹅毛笔，按照大16开的尺寸裁出纸张，落笔抄书。
以往读书写字，他都是从左往右写，因为用硬笔，写字时手掌与纸张距离太近，常有贴合，从右往左书写容易糊。
但那是给自己看的东西，想拿出去，还是应该按照现在的习惯，从右往左。
这使得他的速度慢了很多，写写停停，金云来招呼吃饭时，他才写满一张大页。
“祖母，咱们家认识刻版匠印刷匠吗？”
老夫人搜索片刻，摇头道：“大老爷在京时，好像听说过谁家是，现在不知了，要不问问王华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“寻找刻版匠，当然是印东西了。”
其实，去任何一家书肆询问，都能找到刻版匠，不过在这种盗版遍地的地方，找外人等于给别人省事。
李盈找黄老爷子，也想问这两样，可那是贱役，人家不熟。
老夫人寻思道：“咱家不识得刻版匠人，城里的匠人，还是得问王华，明天我让胡大去找。”
“不劳祖母，我来吧。”李盈便道：“我让钱多去找王果，他俩上次一起买野味，关系不错。”
老夫人想着问题不大，又好奇道：“你要印什么东西？”
李盈含糊道：“印一些书。”
老夫人又道：“我自然知道要印书，没处买吗，如果只要几本，请人抄更方便。”
李盈摇头，“怕是得有几百本，待定了再与祖母细说。”
老夫人看了他想了想，不在这里多说，而是道：“上个月，清远大师言语建个蒙学，已经落成了，先生是一个秀才，家在城里。”
李盈皱眉：“又要多少钱。”
“大师是为了庄上，说话这般放肆。”老夫人取出钱匣子，抽出几张银票，“书本、纸张、先生的薪钱，这些都不能让寺里出。你明天得空了，去寺里看看吧。”
李盈不耐烦和尚，收了钱应下，转念发觉不对：“不对吧，这是庄上的事，凭什么咱家自己拿钱，庄上不拿吗？”
“拿，乡约几天前上门了一次，咱们庄共同凑了十两，咱家出了二两，再去是以李家的名义。”
交过一次了？？！
这帮和尚！
李盈当下道：“那便不给钱了，回头我去看看学生们缺什么，捐物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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