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不是亲戚
薛敬一约见时间在九月中旬。
薛大本二十五六岁,模样憨厚,“我们老爷让回李老爷话,重阳出不得宫来。”
李盈理解,先去翰林院把棋侍的身份挂上。
翰林院有棋侍几十人,人人多才多艺,李盈熟识的麦天章擅长音律,吹拉弹唱张口即来;赵将擅长捶丸门球,距离百丈一发入魂;栗宋来擅长植物,花草树木全记于心……
另外还有懂书法的、懂饮食的、懂百工的……总之,只会下棋的人,当不好棋侍。
棋博士除了张和,还有几人。
李盈毫不犹豫选择跳槽,他事先打听好了一个叫余从周的人,送上了冯紫英给的推荐。
这点小事,余从周不会拒绝,立即跟张和打了招呼,张和看都不看李盈,余从周小声道:“朝廷上下都知道《魏晋风流》专指张和,传遍了。”
棋侍轮值频繁,每旬只休息一两天,李盈不可能天天上班,身上背着大事,要是天天在这摸鱼,绍宁帝那都没法解释。
他都想好了,要效仿王翦,一天写八封信,述说各种难处,总之不能闲着。
翌日,按照约定,李盈首次以学生的身份登上了明时的门。
明山长并不缺学生,不过随着的财富自由,他的追求已不再是钱。
这两个月,明时接触过几个人,都觉得差点意思。
天赋,只要上一堂课就能看得出来,上限,只要几个问题就能有答案。
明时亦相信两成衰退论。
即“读十成书,进了考场,便只剩八成,看了题目打腹稿时,便只能想到六成,待落笔时,思绪中便仅有四成,最后真正现于纸上,只有两成”。
但他想得与黄老爷子不同,上了考场,考察的就不仅仅是学识了。
多读书固然重要,但为什么读书,却是发挥出实力的又一重要思想。
他现在都记得李盈说过的“读书是正确的事”,确实,学习是给学自己学的,可惜很多少年都不明白这点。
明山长有些走神,嘴里重复着说过无数遍的圣人言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知止而后有定;定而后能静;静而后能安;安而后能虑;虑而后能得。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。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”
圣人言语,常读常新。
明时心里对圣人无限崇敬。
每一个学生,他都会问他:“为什么读书。”
原因就是这《大学》开篇,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志向坚定;志向坚定才能镇静不躁;镇静不躁才能心安理得;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;思虑周详才能有所收获。万物有根本有始末,万事有开始有结束。知道始末始终,就中进士了。
多么简单!
明山长知道李盈基础不好,少有的逐句解释:“大学之道:即是大人之学,亦指博学……
何为亲民:《管子》云:‘道之纯厚,遇之有实,虽不言曰‘吾亲民’,而民亲矣’……
何为至善:……
《孟子》云:‘心之官得思,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’……”
明山长抑扬顿挫,吐字清楚,语速不急不缓,李盈奋笔疾书,口中念念有词,丫鬟金云和水苏在门外紧赶慢赶。
来上学前,李盈对家里的少年少女们进行了天赋摸底。
经判定,书童何见及江川,跟钱多一個类型,一点书都读不进去,看两个字就能睡着,真是难为冯紫英了,八个人里挑两个,挑了两个最困的。
少女中,红儿差不多也是这个类型,晴雯不肯来,那么金云和水苏就被点来当陪读,当然,明山长不会管她们,既不会赶走也不会教,能学多少全看自己。
李盈对她们的要求也不高,只是认字。
念完了第一段,明山长问道:“可有不明白的地方。”
李盈看了看笔记,摇摇头。
明山长也不啰嗦,当即开始第一章第二段:“古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齐家……”
而后又是第三段,待第一章全部解释了一遍,明山长喝了口水,“可有不明白的地方?”
李盈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明山长看了他的桌子,“你一直在写东西?”
“对。”李盈把笔记送上前去。
片刻后,明山长道:“你把我说的话都写下来了?”
“除了原文,差不多吧。”
笔记格式从左往右,书写习惯怪异,很多字缺胳膊少腿,甚至只有一部分,明山长不认得简体字,不过那是李盈自己看的东西,他自己明白就行。
明山长瞅了瞅那几支羽毛笔,要来了一支。
《大学》第一章,不到两百字,对别的学生,有问有答,他能念上两刻甚至半个时辰,但在李盈这,好像可以快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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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山长思虑着,加快了速度,一个上午,就通读了一遍《大学》。
明山长相当欣慰:“很好,你今天的课业,就是回去继续通读,只用笔写我说的话没用,要用心记下,下一堂课上课前,我会提问,所有问题,但凡你有一点迟疑,那就再读一堂课的《大学》,若全部对答如流,那就继续往下进行,从第一章重读《大学》。”
再读是复习,重读是精讲开新课。
李盈神色凛然,如果回答不出问题,那就会让明山长摸鱼一天,看他摸鱼,比我亏钱都要难受。
明山长却有些开心,“依此速度,苦读三年,定能进学。”
李盈感觉很不乐观,他要回苏州应试,最理想是回去中了举再回来,而大比之年是明年、第四年和第七年,想在三年之内走,基本不可能。
跟明山长告了别,金云特意送上了李盈秘制辣椒酱作为谢礼。
明山长眼角一抽。
出了门,李盈奇道:“明先生不能吃这个,给他岂不是浪费。”
金云偷偷指了指后院后宅,李盈了然。
“你们俩学得怎么样。”
两人同时摇头。
现在的书,一页全是字,对完全不识字的人来说,稍微一溜神,讲到哪了都不知道。
何况明山长上课旁征博引,典故、引用张口就来,估计开场两分钟,她们俩就乱了,只能靠着认识的“而”、“也”等字去对。
李盈安慰道:“前两天是最痛苦的,只要你们多认识几个字,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好了,以后我读书,你们就跟着,唉,我身边真需要一两个识字的人。”
晴雯跟老夫人的关系突飞猛进,据说,老夫人带她去了一趟贾府,回来就冰释前嫌。
该是李纨说了什么。
晴雯这个人,哄老太太很有水平,赖妈妈、贾母都喜欢她,所以当她发动技能后,老夫人也对她也越来越好。
尤其是在对待李盈的一些事情上,她可以做到老太太的完美嘴替,老夫人很满意,并且认真考虑再培养一个对待李四郎时的嘴替。
最近这几个月,虽然李四郎和李盈都不听话,很多时候甚至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耳朵里,但老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。
两个人都不沾嫖赌,都爱学习,李四郎中了秀才,李盈不仅挣了家产,还有了进身机会,所以些许不听话都是小事。
其实在乡下和城里,不听话是两个意思。
乡下小孩越是不听话,越是淘气,将来就越可能有出息,城里却恰恰相反。
士人们能传家,正是因为家训传承,后代听话呀。
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李盈进屋:“盈哥儿下学回来了。”
晴雯眼睛滴溜一转,“盈大爷,带着两个姐姐妹妹,还就一晌午,上哪门子学啊。”
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理她,不然就没完了,李盈便对老夫人道:“祖母,有个事跟您说一下。”
晴雯撇撇嘴,出门了,李盈继续道:“昨天,贾家送请帖来,请咱们去过重阳节,我以父丧给回了,今天他们又送来,说什么出了半年了,亲戚不避讳,您看呢。”
老夫人皱眉道:“这是什么话,纵然是亲戚,我们跟他们又不是一家。”
“那我再回了。”
老夫人寻思好久,神情变化,试探建议道:“要不问问你大姐姐。”
“不能问她。”李盈摇头:“问了之后再去,贾家会以为是大姐姐的意思,问了之后不去,贾家更以为是大姐姐的意思,那怎么做都不合适了。”
老夫人恍然一惊,“对,确实不能问。”
李盈认为老夫人在李纨的心态调整不过来,便再劝道:“祖母,纵然大姐姐家对咱们家有照顾,但咱们不能为了报恩就乱做事,所谓‘万言万当,不如一默’,很多时候,我们以为的‘为他人着想’,会给人带去更大麻烦。”
这话李盈以前也说过,老夫人又摆出苦情模样:“唉,你大姐姐寡妇守业,艰难度日,我也不求别的,就是想让她过得痛快些。”
李盈摇头:“其实想让大姐姐过得好,只有两个办法,第一个是姐夫活过来,第二个就是咱们家人能硬气起来,如果四叔能中进士,大姐姐的处境立时就会好上一大截,再如果族伯能回京任个大学士,大姐姐立刻就能倒压王熙凤。所以祖母,你不要总认为咱们家比贾家矮,就像这次,我们要先考虑好自己做得对做得正。”
李盈顿了顿:“我觉得到从这两份帖子看,贾家是没把咱们当亲戚的。”
老夫人品了品意思,赞同道:“那就再回了,居家守丧,不去。”
李盈点头,又道:“我想给伯父李守中去封信,四叔中了秀才,我这有有些产业和事情,总要跟他老人家知会一声,您给我个地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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