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夜半钟声到客船
雨夜。
一群带刀不带伞的黑衣人,追着一架暗红色浮雕云纹的马车狂奔。
黑衣人一身真气升腾,毛发倒竖,脚下虚步踩踏,蜻蜓点水,左手长剑浮光,右手仙符烈烈……
马车的车顶上,与行进方向反向站立着一个少女,乌黑的长发迎风飞散,雨滴落在她青色蓑衣的边缘,自动凝结成细密的雨珠而滑落。
她的手中,是一把小小的油纸伞状的法宝,像是半透明的窗户纸一般的材质,轻巧柔韧,上面没有花纹,只有一个小小的“言”字。
但花纹很快就有了——随着追击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……一朵朵粉色的桃花,在她漂亮的油纸伞上绽放开来。
陈昌言在这架马车里醒来了。
他睁开眼,回到了这个他出生长大的世界。
他的世界,如果用那个世界的说法,应该叫做“仙侠文明”,这里有修佛的,修道的,修法的,纯粹修力量的……还有他这样的,修死鬼的,只不过,并没有那个世界想象的那样,动不动就移山平海,手摘星辰。
他又看了看手表。
勤奋的秒针摇摇晃晃挣扎了两下,带动妖娆的分针嗒地一声,又开始动了起来。
一年前,他在一个旅行客的奇怪背包里,得到了这个法宝。
他把它叫“月时计”,但是,那个世界的人把它叫,手表。
陈昌言不是很能理解。表裘不入公门……表,不是一种上衣吗?手表是穿在手上的衣服?
也勉强说得通吧。
但是……
水表?电表?燃气表??
他放弃了思考。
在这一年的时间里,每天晚上,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时,他就会准时被送往那个世界——连躯壳带脑子一起打包送去。
去当一名老师。
他的大脑里,记忆倒是有很多,只是,很多记忆对他来说,都非常的晦涩难懂。
比如,一开始他怎么都无法搞明白计算器和计算机……这还是在他已经先理解了“机器”这个词的情况下。
也幸好他的身份,是一名老师,而且,第一次穿越过去的时候,正值那个世界里一个叫做“暑假”的时间,他可以抓紧大量地吸收那些知识和文化。
现在,大多数的语言、文字、习惯,他都已经适应了。
唯独对那个世界的一些命名方式,他属实是不能忍。
蚂蚁上树,佛跳墙,老婆饼……
最过分的还有一个撒尿牛丸!
但再怎么不能忍,也得忍。
因为,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美好世界。
富强、民主、文明、和谐、自由、平等……
这些词语,挑出任何一个,放在他的世界里,都是不可思议的存在。
而那个世界,全都有。
……
淡淡的粉色花瓣,从车窗外飘进来。
陈昌言用掌心托起。
雨和血在真气下凝聚而成的花瓣,遇到他掌心的热量,迅速化掉。
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,朝着外面说道:“桃子,这批人的根骨不行,你不用收尸了。”
“哎呀,少主怎么不早说。”桃子抱怨了一声,“害我还杀的那么小心……”
那不是因为我脑子里还是物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么……当然,陈昌言不会解释,问:“你的哭魂伞炼制的怎么样了?”
他一边问,一边借着昏暗的月光,在窗外惨叫声的伴随下,打开车里的一本书开始看。
丛林里道路蜿蜒,有些崎岖,车顶上回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:“七八成吧。要是每次来追杀我们的,都是这种打不了几下的废柴,再给我一百年都炼不完!”
桃子手心一转,那把哭魂伞上涌出千千万万个粉红色的鬼头,密集地扑向了那群追击他们的黑衣人。
黑色和粉色交杂的迷雾中,一个个黑衣人发出了人间极致恐惧的喊叫声,迅速被痛哭的厉鬼撕扯成了一片片的人片儿。
还残存有一丁点意识的白骨,从眼眶里淌下黑红色的泪,朝着马车的方向拼命伸手……
“彼其娘之。”桃子甩掉哭魂伞上的粉色桃花,团身转体三百六十度跳回了马车里:“……自从孙思邈向天下众生公布了长生水的丹方……现在,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,都敢来拦少主的车驾了!”
桃子很生气。
少主大病初愈,只不过是出去踏个青,游个玩……结果,三天不到,游出了近百颗人头了。
长生水,除了不能让死人复活,什么病痛都不在话下,无需根骨,无需福缘,甚至都无需修炼,一滴即可延寿十年。
这曾经是药王谷的绝传丹方。
但是,这一代的药王在临死前,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,竟然将丹方直接公开了。
让天下震惊的是,其中一个药引,竟然要至阳至阴之血。
别的人有没有这种血,不知道,但即使是平头百姓都知道,他们万枭宗的代代宗主、宗子,都必须是至阳至阴之血,否则,无法修习他们的心法。
哦,很不巧的是,他们万枭宗又是刚刚被打为了邪道的那一搭。
因为他们宗门修鬼。
死人的肉、骨,皮、发、魂、念……在他们的手中,都可以变废为宝,发挥余热。
陈昌言合上书,笑起来:“世道艰难,长生不易,你不吃人,人就吃你。”
桃子哼唧一声,说:“那还好,咱们吃人吃的也不少。不然,白白被别人冤枉,那多亏啊。”
外面的车夫插入了一句:“你的伞,那吃的都是死人。”
陈昌言笑着靠在软垫上:“人艰不拆。”
桃子气鼓鼓地不说话了……凭什么他们修鬼道用的就都是死人,这也太不公平了。
铛,铛……
午夜的钟声在宽阔的河面上敲响。
马车临到河边,也没有降低速度。
驾车的车夫手腕只是轻轻一抖,骏马的嘶鸣回响夜空,车驾直接一路奔上了一条两层高的楼船。
一排排身着红衣的带刀男女,举着火把将陈昌言迎接下来。
从船舱里冲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,伸手在空中摸索了一小会儿,很快,就准确地将手放在了陈昌言的右下腹。
“咦?少主的伤势……恢复许多了呀。”小女孩声音惊讶,但双目空洞,是个盲人。
“嗯,灵枢。之前你给我带出去的那种药液,再配上三四十毫……三四瓶,差不多就可以好了。”陈昌言说。
“不愧是少主啊,煞雕神魂已修炼至炉火纯青,这样重的伤势,一月不到,竟然能恢复成这样。”灵枢又仔细抚摸了一遍。
“……”陈昌言偏过头,朝伺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说,“去,把这只鸟的名字改了。”
“啊?可是,少主炼化的,就是一只天眼煞雕啊……万枭宗近百年来,也只有少主一人,能熬过天眼煞雕的神魂。”
万枭宗的弟子,在合适的时机,会摄入一只猛禽的神魂,将其反复熬炼,最后,炼化为自己的本命神魂。
被炼化的这只猛禽的强弱,对他们的修为上限影响极大。
“改了!”陈昌言沉声,重复了一遍。
“是,是。”那个男人低头就走。
陈昌言又看向了另一个年纪较大,偏老成的男人:“方季,一个月之前的重伤了我的那场伏击,查清楚了吗?”
方季深深弯腰:“查清楚了。”
陈昌言厉目而视:“何人所为?”
方季回答:“青灯门。”
“修佛?”陈昌言没听说过这个门派。
“修佛。”方季答。
“克鬼?”陈昌言问。
“克鬼。”方季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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